蕾丝与皮革

我会为你洗净臃肿的双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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沽酒当垆

最绮,一块无逻辑的小甜饼,顺毛能手心酸史

 

 

有脾气的人是不难哄的,绮罗生想。酒用来赔罪,脾气小的,一壶酒就如一瓶蜜,尚未入喉,甜味已让人闻着心情大好;而再偏执些的,大不了当作迷魂汤,酒过三巡,灌得人也微醺,话匣子开了,便没有疏通不开的脾气。这是一说。不爱酒的,便换茶来,君子谈事,无茶不欢,是如水的交情,各饮一杯,愿吃了这杯茶,脾气也就尽消了。这又是另一说。

绮罗生三十余年来深谙此道,除却陈年旧事,冤冤相报,没有哄不好的人,解不了的别扭。他是个刀客,已臻极境的刀客,也很有些风雅爱好,且都不只在皮毛,哪一样都火候精纯,几乎要喧宾夺主,让人一时忘了他的刀了。他早年走跳江湖,曾以尝遍天下佳酿为志,醉过醒过,渐而懂了酒,懂了人,总能倒一杯对方最中意,最欢喜的酒来;他的茶道却不同,无论什么人来,他一概只拿他自制的牡丹花茶,不管别人是否欢喜了。绮罗生便是绮罗生。

而有脾气,却酒也不进,茶也不进的人,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难办——即便是这样的绮罗生,也有为哄人头痛的时候。这人不是别人,正是时间城那恢复记忆以来便不苟言笑的光之子,说来也是凑巧,他竟两样嫌恶都占齐了,堪称刀枪不入;而倘若真要清算,罪魁祸首也赖不上外人,都在这时间城里,茶桌两端。

 

时间城中无风雨,城主的下午茶便成了雷打不动的惯例。城主不要清闲,每每兴师动众地将城里的活人都召过来,一顿茶也吃得像家饭,热热闹闹。饮岁光使好些,还算是个讲究人,并不排斥;但最光阴深受茶中苦元之害,久而久之,避之如洪水猛兽,竟说什么也不肯来了。

知音难寻哪!寂寞的掌时之神对着两个懵懂孩童,仰天长叹道。

如今绮罗生这爱茶之人自天池苏醒,自然成了城主颇为青睐的座上宾,整日整日地被留在花园中喝茶对弈,谈天说地,消磨得不知今夕何夕。

话题虽广,却总归绕不开正生着闷气,总是要跑出去云游的那位神子。最光阴有脾气的缘由说来简单,起初只是闹了别扭,不肯轻易原谅擅自选择长眠的绮罗生,可这充其量只是摆脸色、不睬人的程度;自从绮罗生成了城主的头号茶友,事体便大了,本就颇有微辞的光之子生了双份的气,索性来了个不见人影,几日也不捎一封书信回城——这便是“我很生气”的意思。

园中奇花异草众多,却难掩茶香袅袅。绮罗生正倾茶入盏,忽闻城主道:“最光阴这回出去几日了?”

绮罗生心想,难为他还能记挂一二,这是刻意要整一整那性格叛逆的人,这会儿明知故问来了。他心下隐隐的要笑,却又不好发作,只得一板一眼恭敬道:“绮罗生不知。城中时间与外界殊异,城主又盛情难却,聊了这样久,着实不知他那里过了几日了。”

“好茶。”神却一时不答,等细细品完了茶,觉之有如牡丹初露,不可多得,才心神大悦地慢悠悠开口,“绮罗生,你话里有话。唉,一个两个都喜欢为他说情,倒显得吾心思很坏。”

“吾不敢。”绮罗生笑道,“这事说来还是我的过错,不好推责。”

他们彼此的生生死死,实际上也没有那样多对错可谈,不过心甘情愿四字。神又如何不知这是谦辞,见人虽是言笑晏晏,一派从容,心绪早已飞出九霄云外,便姑且成人之美,容这进退有度的白衣刀客敷衍几句,随即让他去苦境透透气,放他走了。

绮罗生礼貌告退,言辞间仍是很不舍的意思,走得却干净利落,仿佛踏萍渡水,在茫茫云海里脚不着地地飘了出去。神望着那一袭匆匆忙忙的霜白背影,小啜牡丹清茶,看得连连摇头——着实没有什么天人之姿了。他这烟火不沾、风声寂寥的时间城,终究还是有了点聊胜于无的人情味。

 

 

 

只是时间城主不知,最光阴是偷偷回来过数次的——又或许,耳听万事的神早已将一花一木的风吹草动收于眼中,觉得瞧着有趣,要瞧一对有情人如何作为,佯作不知罢了。这也正是时间的脾气。

最光阴却未学来这种脾气,也不知是好是坏。他不通苦境人情,更不明了琴花诗酒茶间那点“话只说三分”的留白意趣,正如他看到九千胜,看到绮罗生,是因为刀快,一双眼真真切切见着的快。他总是直白且迫切的,心如明镜,容不下半点遮掩。无论是刀神,还是白衣沽酒,多少都老于世故,猛然撞见这般直来直往的心思,反倒缩了手脚,酒也使不得,茶也使不得,自觉是劳他又孤独等待了诸多时日,对他不住,首先理亏去了。

他这厢尚且踌躇,不得其法,对方却难得肯送上门来。时间城中长昼无夜,最光阴体谅他惯于苦境作息,便弄了厚重窗纱来,叫他倦时也好安睡;那日他匆忙离去,在苦境走动一圈,仍是遍寻不得最光阴踪迹,便只得三步一叹,回返住所,谁想踏破铁鞋无觅处,却在这满室昏暗之间遇见了他要寻的人,仍是近日闷闷不快的样子。

最光阴的面容很静,他坐在那里时,尤其称不得生动,仿佛孕育他的日光是雕了一座像,而非一个人。可他愈静,那双眼便愈发夺目,时间仅有的那点情意,都赤裸裸躺在其中,投在绮罗生身上,使他仿佛被至纯至真的光灼烧,又被时间剥去身外尘土,回归襁褓中的婴孩——他也曾因最光阴而如此新生过。他理应有许多问题要问,却又自觉愚蠢,话在舌尖走了几个来回,最终也只是说,回来就莫走了罢。

最光阴抬眼看着他道,吾没睡好,你陪吾好好睡一觉。他语气漠然,话里竟是有些委屈的。

光之子的躯壳全无瑕疵,即便他如此说,眼下也不见两圈青黑,依旧是俊美无俦的少年模样,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横亘过那些长河般的年月。绮罗生一时感慨万千,心中愧意更甚,便不多话,揽着他和衣躺下。彼此衣衫未解,两人相拥无言,双心跳动却清晰可闻——这是他的归处,同样也是他的归处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直至绮罗生半梦半醒时,才有一条手臂反搂住他,将他容纳在一个怀抱里,那里没有心跳,却足够温热。这大约就是和解了。

可惜,这和解抵不过光之子执拗的脾性,只维持了一次好眠。绮罗生一觉醒来,枕边人已不在,事后才知,这次最光阴也是偷跑回来的。前几次,他只来绮罗生住所听上一听,看上一眼,却总是不见人;好容易见上一面,到底是念得紧了,才有了这一时半刻温存。为免被城主与光使抓住说教兼而取笑一番,人是早早地跑了,当时绮罗生好气又好笑:不说哄人的百样手段,就连投怀送抱的诚意都给了,还不能叫他消气,自己这“一世英名”,怕是遇上了命里克星。

 

 

但也不是毫无进展,自那之后,隔几个时辰便有时信飞回时间城来,约摸是最光阴在苦境一日一书,不厌其烦地来变相表达他的抗议之情。

第一封来,绮罗生正在花园任劳任怨地给城主打理花草,那一缕时信闯进门来,变成个小时计的模样,张开盖子对他说,今天收拾了一群坏人,因为他们想偷走小蜜桃。

第二封来,绮罗生正被城主杀得满盘丢子,那个时计啪嗒砸在案上,乱了他们的局,还险些跳起来打翻神的茶杯,最光阴的声音说,他什么时候不请你喝茶了,吾再回去。

第三封来,绮罗生正躺在榻上浅眠,只觉周公的模样都有几分形似了最光阴,时信化作一张信笺,落在他面上,白衣刀客睡眼惺忪地捻起来,只见上面写的是,苦境没有你,也不那么好玩了。

如此种种,绮罗生也觉得纳闷,好像他二人心有灵犀似的,示威的话就放在外人面前说,可叫人耳热的,都逮着了他私下里的好时候。但掌时之神不放行,他便也只能陪着游戏,这点热情的器重多少掺杂着时间城一大一小两个神的赌气恩怨,热闹忙碌固然好,有时他却只愿做个山野樵夫,一担柴一壶酒,才得以浪迹天涯,遍寻他的那朵桃花了。

倒像是要明媒正娶,风风光光地把光之子从苦境请回时间城来,才算了事。

这点想法,绮罗生自然是没有和最光阴说的,闲暇时自己偷着乐上一乐,看着那些时信,转而又十分思念起人来,对弈也愈发心不在焉了。城主棋艺何其精湛,开局下了几手便知他心有旁骛,这般过了几日,只得叹道,无趣,无趣,做恶人实在无趣,吾予你时间赦令,你去找吾那不着家的晷儿子罢。

 

 

 

苦境如此之大,他该去哪里找呢?

绮罗生多少是信天意的,正如旧日仇不来寻他,他也就封刀以避仇,世间诸事诸人,皆是如此,若是他去了,往往山穷水尽,若是他等,又常柳暗花明。这并非说他是一个消极的人——他的酒是因人而异的,可说到底,他也许还是在等一个人愿意饮他那杯茶,绮罗生的茶。

白衣沽酒不沽茶,于是不出几日,最光阴便听苦境之人说,顶尖的刀者,兽花的传人,久不露面,这回竟在昔日琅华宴之处开了家酒馆。上到王孙贵胄,下至布衣短褐,都因刀神前世今生的奇闻异事心生好奇,小小店面,本应名不见经传,却是行人往来不绝,名动一方了。

光之子又听说,那名白衣刀客全无架子,脾性温和,意外的好相与,来的人多了,他便当垆卖酒,亲自走动,与目不识丁之人,也能相谈甚欢。他的青眼与白眼同样分明,人是绝代,酒也绝佳,当真是苦境美谈一桩了。

最光阴心道,什么美谈,酒不好喝,人不识相。

一人一狗杀去当场的时候,夜色已然半深。酒馆远离了白日喧嚣,但见数匹老马,零星酒客,几柄刀剑,也许还有很多个故事。正是江湖的模样,身似浮萍,人在漂浪。绮罗生提着一壶酒,慵懒倚在门旁,与这景象格格不入似的,不是浪人,而是个华贵公子,如琢如磨。屋檐下风灯飘荡,点烛如黄昏,他便在这样薄云照晚的静谧里望见最光阴,他要等的人,他知晓会来的人。

光之子的脚步有些僵硬,强撑气候一般,压了压遮掩面容的狗头帽子,也压一压别扭的醋意,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名有故事的沧桑刀客。他搁刀落座,正儿八经地敲桌道,吾要喝酒。

绮罗生笑了起来,仍旧倚在那儿,朝他扬声道,这位客人来的晚,没有酒了!

年轻年老的酒客们便也纷纷笑起来,说,刀神怎么也撒谎,方才有人要酒,你还多提了几坛上来,可见你这酒馆是很不缺酒的。这位小兄弟若要喝,你只把台面上的匀给他就是了。

最光阴置若罔闻地坐在那里。光之子的眼界很高,也足够矜傲,江湖在他眼中不过浮沫,在这虚无缥缈的世间,唯有一个身影能令他涉足红尘,使他本不在江湖,却踏入江湖。他一言不发,视线始终紧锁在绮罗生身上,等待他的答案。

琅华宴的旧墟上只有他们两人。那些岁月确实横亘在他们之间,在绮罗生睁眼苏醒以前,也许还会被延续更久,永无尽头。然而那人切切实实地从修罗之中走来了,血肉重生,面容依稀,他欣喜,却也惶恐,即便在他们肌肤相亲,唇齿相依的时候,那些漫长的等待依然敲打着他空荡荡的心房——无论前世今生,刀神一如既往地奋不顾身,尘世风波恶,也许下一次,就不再是生离,而是死别。他觉得极冷,又像是在烧。

他听见酒馆的主人叹息说,各花入各眼,什么样的酒,便要配什么样的人。给别人的酒,他喝不了,便只好委屈他,共饮吾手中这一瓶了。

话音未尽,人已来到眼前。白衣刀客随身携带的雪脯瓶被一只熟悉的手递来,却不是醇厚酒气,是天香国色,是苦茶清冽。酒馆中起哄声此起彼伏,道的是刀神另眼相看,羡煞旁人。

 

 

绮罗生说,白衣沽酒,惟愿大隐于市。吾手中这一盏,候你多时了,你可愿喝?

 

 

 

 

END

 

 

 

身体原因,写得不尽如人意,胡乱塞了一些想表达的东西,写到几分算几分啦 :3

本来想放三两句拉灯进去的,终究未能得逞呢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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